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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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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“沒什麽, 不小心燙的。”

霍述若無其事地攏了攏衣襟,蓋住那點傷疤。

他的動作很慢,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指幾與冰雪同色, 就這麽擡手的功夫已然耗盡氣血,鼻尖滲出細密的冷汗。

林知言雖心下奇怪, 但見他這副病懨的模樣,也不忍心再追問細節。她將杯子置於矮櫃上,說:“你別動了, 免得傷口裂開。早點養好身體, 你不在, 外面還不知道、亂成什麽樣子。”

她言辭中暗含的擔憂,霍述哪能聽不出來?

他掛著毫無血色的笑, 眸中卻恢覆了往日運籌帷幄的自信,說:“放心, 公司有應急方案。如果連這點風波都擺平不了,我手下的那群人, 也沒必要留著了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, 準備的方案?”

林知言納悶, 霍述再聰明, 也不可能未蔔先知吧?

“從我坐上高位開始,就留了後手。一旦我遭受什麽意外,手下高層就會啟動緊急方案,最大化保證公司利益不受損。”

霍述輕描淡寫的語氣, 無端令人怔忪。

他肯定不是第一次遭受這種“意外”了。林知言心知肚明,只有從腥風血雨裏廝殺出來的人, 才會練就鎮定自若的從容。

霍述似是洞悉她的想法,輕聲說:“我掌控著常人一輩子也無法掌握的錢財和學識, 自然也要面對常人無法承受的危險。你不用覺得我受了委屈,幺幺,我現在最不願看到的,就是你的同情。”

他不想她是因為同情,而選擇勉強留下。

盡管他是如此地渴望她的存在,渴望得神經都在抽痛。

“我們做社畜的,怎麽會心疼、錦衣玉食的資-本家?”

林知言輕聲岔開話題,“我只是覺得,你們那個世界太覆雜。”

兩人聊了會兒,就有護士叩了叩門,端著藥品托盤進來。

林知言看了眼手機時間,起身說:“我該走了,你好好休息。”

“幺幺!”

林知言聞聲回頭,見霍述殷殷地看著她,“你明天還來不來看我?”

拒絕的話很難說出口。

林知言不置可否:“我還要住院觀察兩天,可能會吧。”

“那出院後呢?”

“看情況。”

霍述眸色微動,又改了主意:“你傷了韌帶要靜養,還是別跑上跑下了。我知道你在附近,就足夠。”

林知言淺淺一笑,轉身推門出去。

剛回到樓下,就覺兜裏手機震動。

拾一:【幺幺,你回房間了?】

林知言:【剛回。你怎麽還在玩手機?】

拾一:【想你。】

林知言:【……】

才分開不到五分鐘呢,這話哄誰?

林知言騙他:【我要午睡了,你也休息吧。】

拾一:【好。】

林知言並沒有午睡的習慣,索性靠在床上整理一番儲存卡中能用的人文景觀素材。想了想,她打開“拾一”的微信主頁,修改備註為“Shu”。

霍述渡過危險期後,次日就轉出了重癥監護室。

林知言原以為按他的身價,多少得在頂層的VIP套房養病,獨享“高處不勝寒”的霸總待遇。

直到一群醫護人員推著霸總從電梯出來,一拐方向,送進了她隔壁的普通病房。

兩人的病房僅一墻之隔。

做鄰居總比做室友強,何況省了上下樓探視的麻煩,林知言也就隨他去了。

微信上倒是每天保持聯系,不過林知言擔心他不好好休息,回覆得並不十分熱絡。

淩妃回了山城一趟,給林知言帶了兩套換洗的衣服,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聊天。

“那你和他打算怎麽辦?就這麽耗著嗎?”

淩妃用手指戳著墻壁,指向另一邊。

林知言抱膝思忖許久,才問:“你說一個男人,還是個出身不凡、位高權重的天才,整天圍著一個、平頭百姓轉,費盡心思地抓著她,就算鬧得鮮血淋漓、也不松手……你覺得,他是什麽心態?”

淩妃托腮想了想,說:“如果是別人,我會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愛上了這個平頭百姓。但如果是霍述的話……很難說,你走的那年,他找到我,說你是他唯一的解藥,這種想法很偏執。當然啦,這是三年前的事,現在或許他變了吧,但我覺得……”

淩妃頓了頓,才小聲說:“我覺得,你最好不要去賭。”

林知言第一次聽說,三年前的霍述曾對淩妃說了這麽一番話。

她微微頷首,說:“他的想法,和我們很不一樣。所以做最後的決定前,我必須弄明白,他為什麽會這樣……”

淩妃以一種洞悉的神態,瞇著眼說:“當你嘗試去解決問題的時候,就證明在你的內心深處,其實是期盼能給他一次機會的。”

林知言若有所思,笑說:“或許吧。”

是什麽時候開始動搖的呢?

大概是霍述終於選擇放她遠走高飛的,那個瀕死的夜晚吧。

兩人很快將話題轉移到工作室的運營上,林知言這才想起,自己的微博號已經很久沒有登錄營業。

一周沒有上微博,裏頭塞滿了各種私信和艾特評論,大多是前幾天地震時,粉絲根據她的ip定位發來的慰問消息。

林知言先是發送微博報平安,讓粉絲不要擔心,隨即一條條查看私信。

翻到最後,她微微一頓。

有個名為“X市體育局”的藍V號發來私信,說組委會正在為明年舉辦的亞殘運動會招募紀念品特許經營零售商,需要制作一批有中國特色的手作工藝品送給參會的國際友人,如果林知言有興趣的話,可以咨詢組委會相關人員報名參選,並附帶了聯系電話。

林知言點開藍V號的微博主頁,的確是川省X市體育局的官方賬號,而下屆亞殘會也的確是在此處召開。

可她畢竟只是個小畫手,遠不及大師水平,這種大事為什麽會選上她?

林知言滿腹疑竇,朝淩妃比了個“噓”的手勢,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撥通電話。

接線員的是個聲音甜美的女性,回覆說:“本來紀念品特許零售商都是要經過組委會嚴格審批的,上市公司更有競爭力。但是我們領導見了長耳老師的掐絲琺瑯玻璃畫作品後,特別喜歡!聽聞您那些工藝品都是由一群聽障青年純手工制作,不僅意義積極,也更契合我們此次殘運會的主題,所以您算是破格參選。”

領導?

林知言在腦中搜尋無果,只好問道:“請問,您說的‘領導’是……”

女秘書在那邊笑,說:“這個月初,我們領導來看您的畫展了呀!領導去山城出差,聽說您是聽障人士,就想請您為殘運會主題設計一幅宣傳圖,誰知有意外之喜——您送給領導的那只掐絲琺瑯玻璃畫的鑰匙扣,他老人家喜歡得緊呢!”

林知言恍然:是那個笑瞇瞇的和善老者嗎?

她還以為對方只是C大的校領導呢,畢竟其形象過於平易近人。

都說否極泰來,世間氣運果然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。誰能想到她半個月前隨手送出的小禮物,卻給她帶來這麽大一個契機呢?

林知言掛斷電話後,將這個消息告知淩妃。

淩妃眼睛都睜大了,驚喜得無以覆加,丟了手機就撲過來抱住林知言,“言寶寶,我們出息了!”

林知言笑得眉眼彎彎,也是高興得心跳加速,拍了拍淩妃的肩說:“還只是拿作品去參選呢,不一定能選上。”

淩妃輕輕捏著她的臉,明艷一笑:“一定能的!你可是長耳老師啊!”

林知言深知這次機會對兩人而言都意義重大,必須好好把握。而送什麽創意去參選,是定論勝負至關重要的一環。

時間太緊迫了,作品12月前就得報上去篩選,林知言在異地的醫院裏,根本沒法搞創作。

咨詢醫生可以出院後,她便決定回山城休養。

隔壁病房收拾得很敞亮。

林知言叩門的時候,霍述正靠著枕頭倚坐,用可折疊伸縮的床頭手機支架夾著iPad查看緊要的公司文件,旁邊坐著那個笑臉迎人的年輕助理。

霍述才剛轉入普通病房三天,肋骨還斷著呢,竟然就開始忙工作了。

再一看他的臉色……

很好,白得能去代言素顏霜了。

小助理見林知言進來,就自動起身出門,將房間留給兩人。

林知言走過去,將折疊支架輕輕往上一擡,看著霍述說:“你這樣子,傷口能按時長好、才怪。”

公務被打斷,霍述一點脾氣也沒有,反笑吟吟擡起眼來:“最後一份文件了,打算看完就休息。”

肋骨斷裂的痛極為難受,不能說笑不能大口呼吸,故而他的聲音格外低啞,有種病態的繾綣之意。

胡茬倒是剃幹凈了,頭發烏黑蓬松,整個人清爽精神了不少。

林知言瞥見一旁的小桌上擺著助理帶來的晚餐,一碗用小米混合枸杞、當歸、紅棗等藥材熬制的四寶養元粥,一碗熬得奶白的黑魚豆腐湯,撒了肉末香菇的雞蛋羹和一碟不知道是什麽的精致紅肉,水果是新鮮洗凈的車厘子,都是術後補氣血的東西。

她拿起那碗奶香的黑魚湯,用勺子舀了舀,說:“先喝口湯?魚肉冷了,會腥。”

霍述眸色深深地看著她:“幺幺,你不用對我這麽好。”

林知言作勢放下勺子:“那我走了。”

“別。”

霍述全然沒了悠閑的氣度,忙說,“我吃。就算你餵給我的是毒,我也吃。”

林知言舀了一勺湯遞至他唇邊,平靜說:“大郎,吃藥了。”

霍述笑了聲,牽扯到傷處,斷斷續續呼吸道:“幺幺,武大郎和潘金蓮是夫妻。”

林知言一頓,實在後悔開這麽一個不恰當的玩笑。

“張嘴吃飯,少說話。”

她敷衍地用勺子往前送了送,隨即被男人噙著笑含住。

林知言抽了抽勺子,沒抽動,挑眉擡眸,卻見霍述斂目一笑,將湯水抿入喉間。

霍述胃口不算太好,但還是順著林知言的心願,吃完了大部分滋補的藥膳。

林知言用銅制的水果叉紮了顆車厘子遞過去,霍述舒了口氣說:“你吃吧,幺幺。”

“我那裏有,你的小助理送了很多。”

“我吃不了。”

林知言看著他略顯蒼白的唇色,明白過來:水果偏硬,咀嚼吞咽時需用力,容易造成他胸腔的疼痛。

他這人又有點天才的自負,堅持不肯打可能影響理智的止痛藥,這會兒只怕疼得不輕。

林知言遂將叉子上的車厘子塞入自己嘴中,端起果盤起身出去,過幾分鐘再回來時,手裏端著一杯暗紅色的鮮果汁。

霍述關了iPad,問道:“這是?”

“借護士長的破壁機,將車厘子打成汁。”

林知言從床頭櫃中翻出一次性的吸管,插進杯中遞過去,“下次讓你助理,將水果打成汁、再端過來,就走廊盡頭的那間、護士服務站。”

霍述低頭喝了大半,鮮艷的果汁為他的唇瓣增添了幾分艷色。

“很甜。”

他心情大好的樣子,眉間眼角都是笑意,“幺幺,還記得以前……”

“你現在情況穩定,我也準備回山城了。”

林知言將杯子置於餐桌上,打斷他追憶往昔。

霍述怔了怔,故作鎮定問:“什麽時候走?”

“明天上午。有個特別要緊的工作,必須回去閉關。”

她過來這一趟,本就是為了和他說這事。

“可以,工作最重要。”

霍述喉結微動,撐起笑說,“你腳上的傷好了嗎?”

“好多了,能落地。”

“還是不能大意,我派人送你。”

“不用了,淩妃陪我。”

“幺幺……”

霍述放軟了語氣,林知言頓時沒了脾氣。

怕他養病都不安生,只得應允:“好吧。你安心養傷,早日康覆。”

“幺幺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?”

林知言看著他孤零零躺在床上的身形,沒由來心一軟,點頭說:“空閑的話,可以。”

“下次什麽時候見面?”

“等你傷好再說。”

於是霍述重新翹起唇線,眨眨眼說:“好好工作,別擔心我。”

剛出重癥病房就能批閱公文的人,好像也沒什麽可擔心的,只是這故作輕松的殷切眼神,著實叫人於心不忍。

林知言仔細交代了助理幾句,方轉身離去。

這回是真走了。

……

回到山城,林知言一刻也沒閑著,每天除了在網上研究往年國際賽事的紀念品,就是和淩妃討論作品創意。

“要不,設計一套大熊貓主題的玻璃畫?”

淩妃盤腿坐在沙發上,將筆記本電腦往林知言面前一轉,“你看,多可愛呀!既代表了川省特色,外國友人也喜歡。”

林知言用觸控筆頂著下頜,搖頭說:“熊貓的吉祥物太多了,我們很難超越。”

“那以運動項目為主題呢?類似於《想說的花》那種,和國畫結合,表現殘疾運動員向上精神的。”

“那樣過於沈重,紀念品還是要輕松美觀點。”

淩妃腦細胞告罄,歪身往沙發上一倒,唉聲嘆氣:“太難了,真的太難了。這道題我不會做啊……”

眼瞅著耗了五天還沒結果,林知言比淩妃更為焦灼。

但靈感這個東西,越急就越捉摸不透。

正頭禿著,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。

Shu:【幺幺,工作順利嗎?】

林知言將筆食夾在中二指間,抽空回覆:【還沒摸到頭緒。你傷怎麽樣了?】

Shu:【醫生說愈合得很好,下周就能轉回山城休養。工作上的事別操之過急,要註意休息。】

林知言:【你也是。】

不稍片刻,霍述發來一張圖片:【你要找的青金石顏料,是不是這個?】

林知言前天發了條朋友圈,問同行哪裏能代購到真正純粹的青金石顏料,很小的一件事,沒想到被霍述記在了心裏。

點開圖片一看,霍述發來的青金石顏料色彩深沈細膩,一看就不是國內能買得到的貨。

林知言:【哪兒來的?】

Shu:【阿富汗。如果沒錯,我讓人給你寄過去。】

阿富汗盛產高品質的青金石顏料,一直被古代畫師視為進貢的珍品,曾一度與黃金等價。

【謝謝,是這個沒錯。】

林知言試探問,【這一箱多少錢?】

一提到錢,霍述果然不吭聲了。

林知言料想他要裝聾作啞到底,便提了提唇線,對淩妃說:“妃妃,過幾天可能有個快遞箱子、要寄來你這裏,辛苦幫我保管一下哦!”

淩妃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,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:“是什麽東西啊?”

“是青金石顏料……”

話一出口,林知言腦中倏地靈光乍現,猛然擡頭,“我想到了!”

“想到啥了?”

“妃妃,我想到紀念品的創意了。”

淩妃激動得一骨碌爬起,忙問:“是什麽是什麽?”

“中國色。”

林知言微微一笑,眼裏盛著明暖的光,“我們可以將傳統的中國色,融入掐絲琺瑯玻璃畫的創作中。國外很多人一提到中國色,就只知道紅色,其實不然,我們的顏色有很多、很美。”

“我覺得可行!這個主意很棒哎!但是這些顏色,還要跟咱們殘運會‘平等包容、綠色環保’的主題結合起來。”

“對,所以要仔細打磨。”

“找準方向就已經成功一半了。”

淩妃一掃頹靡之氣,笑吟吟撲過來蹭蹭,“我的言寶寶怎麽這麽聰明,一定是被繆斯女神親吻過吧?”

林知言啞然失笑。

點撥她的可不是什麽女神,而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。

……

林知言很快創作出了“中國色紀念品”的手稿,分為桃夭、翠微、佛赤、逍遙游四組顏色,分別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。

桃夭為春間花鳥,翠微為夏山青綠,佛赤為落霞秋水,逍遙游則是松鶴飛雪。

四幅畫簡單而富有國畫特色,寓意“山河錦繡,松鶴常青”,又能契合下屆殘運會包容和環保的主題。但光是如此還不夠,林知言在掐絲琺瑯玻璃畫的設計上加入了一點巧思,四張巴掌大的玻璃畫用銅絲卡扣連接起來,就可以做成一張袖珍版的折疊屏風擺件,使四時之景盡收眼底。

畫作完成後,便交予工作室的員工加班加點趕制。林知言和淩妃輪流盯守,打了幾次樣才得出最後的成品,連同兩千字的創意申請表一同寄往川省省城。

忙完這一切,已經是十一月初。

林知言翻了微信,恍然發現霍述已經整整兩天沒有消息動靜。

記得霍依娜說過,霍述五天前就轉院回山城了。

他不想在醫院躺著,就索性回了山頂別墅居家休養,反正霍家有著最專業的醫療團隊,在家休養未必不比醫院舒服。

林知言換了件樹莓色的赫本風大衣,簡單收拾好發型,又找霍依娜要了山頂別墅的外門密碼,這才坐地鐵出門。

張姨聽到鈴聲匆匆出門,見到林知言提著一籃子水果站在門口,驚喜得無以覆加:“哎呀,林小姐,真是好多年沒見了!霍先生在三樓露臺曬太陽呢,醫生說曬太陽可以促進骨骼愈合……我這就去和他說客人來了。”

林知言忙攔住她,說:“不用了,我上去。”

聽到這道溫柔的聲線,張姨更是訝異:“林小姐會說話啦?真是可喜可賀!”

林知言笑笑,換鞋坐電梯直上三樓。

霍述的確在露臺曬太陽,只不過身邊的圓桌上堆滿了文件夾,一旁的助理手中還抱著一摞。

他現在不能隨便走動,尚且坐著輪椅,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沖鋒夾克,休閑褲。此刻正將左臂擱在扶手上,右手拿著簽字筆,靠著椅背龍飛鳳舞地簽署文件。

就這樣的工作強度,沒把小命作掉還真是醫學奇跡,可想而知那些日夜看護的醫護人員多麽功不可沒。

林知言倚在移門處,輕輕叩了叩玻璃。

霍述聽到聲響,回過頭,不耐的郁色定格在臉上,隨即化開明朗的笑意。

“幺幺,你怎麽來了?”

他下意識要站起身,卻被林知言按住,“你歇會兒吧,傷筋動骨一百天呢。”

“工作告一段落了?”

霍述聞言合攏文件,擡手示意助理先退下,頗為乖順的樣子。

很好,他氣色好了很多,只是臉頰有些瘦削,襯得五官尤顯立體,不笑的時候有種憂郁的深邃。

林知言懷疑,即便用手掐他的臉頰,也掐不住二兩皮肉。

她手指動了動,到底按捺住了這股奇怪的沖動,將果籃置於桌面上,“嗯”了聲說:“所以才得空,過來看一眼。”

於是霍述就像得了獎賞似的,眼底有淺笑遞染。

張姨上三樓來,請示霍述想吃什麽。

醫生制定的營養餐不飽腹,

YH

張姨便會在下午做一頓加餐,給霍述換換口味。

“問你想吃什麽呢。”

林知言見霍述不語,就幫忙重覆了一遍。

霍述這才低眸做出沈思的模樣,許久,瞇著眼睛問:“想吃什麽都可以?”

林知言仿佛聽到了某人撥動算盤的聲音,謹慎說:“問我不作數,要問醫生和張姨。”

“我想吃你做的餛飩。”

霍述目光深沈地看著她,輕聲問,“可以嗎,幺幺?”

林知言頓了頓,撚著袖口的絨線說:“餛飩沒有,可以給你煮碗白粥。”

“……”略顯失落的表情。

“不要算了。”

“要。”

霍述怕她反悔似的應允,隨即疑惑似的,屈指抵著額角,“但為什麽是白粥?”

林知言溫聲胡謅:“電視裏都這麽演,給病人煮碗白粥,他會很感動。”

霍述似信非信,笑說:“白粥就白粥吧,對脾胃好。”

林知言抿出淺淡的笑意,起身去了一樓廚房,問張姨有沒有包餛飩的食材。

說歸說,她總不能真的讓傷患吃沒營養的榨菜白粥。

“可巧呢,剛買了一塊上好的梅花肉,準備晚上給霍先生做雪梨肉丸湯的。餛飩皮也有,這幾年霍先生時常點名要吃餛飩,我就常在冰箱裏常備著皮子……找著了。”

張姨從那大得驚人的四門冰箱中翻出冷藏好的肉糜和餛飩皮,嘆氣說,“也是我手藝不精,做了無數次都不成功。霍先生總說我做的餛飩差點味道,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。”

林知言心神一動,接過食材說:“那餛飩湯,要用紫菜蝦皮打底,再放一小勺松茸鮮。”

“松茸鮮?”

“就是八九月份采摘的松茸烘幹,研磨成粉,一般都是、自家做自家吃。不過,本地幾家大型的、連鎖超市裏,都有售賣。”

“原來如此!”

張姨恍然大悟,連忙解開圍裙,“我這就去下面的超市逛逛,有沒有林小姐說的‘松茸鮮’,可這食材……”

“您去吧,我來調餡兒。”

林知言嫻熟地挽起衣袖,笑著說。

“那真是不好意思了!林小姐是客人,本不應該讓您操心的。”

“沒事,病人最大,誰叫他點名、要我做的餛飩呢。”

說著,林知言擡眼朝廚房門外瞥了眼,“霍總再到處亂跑,只怕這餛飩,沒福氣吃了。”

霍述靠在輪椅中,很輕地笑:“我下來看看,能不能幫上忙。”

“哎喲,您好好躺著就是幫最大的忙了!醫生說了,您現在還不能亂動的,摔著、磕著了可就不得了!”

張姨叫來醫生,手忙腳亂地將霍述哄回樓上去了。

林知言總算得了清凈,磕了只蛋清加入碗中,用筷子專心和著餡料。

過了大概十分鐘,外頭傳來動靜。

林知言以為是霍述又溜下來了,抱著餡料碗朝外一看,有些意外:“駱一鳴?”

“林知言?”

駱一鳴將背包掛在門口的衣架上,愕然地看著她身上的圍裙,“你這打扮……是和我哥和好了?”

林知言微微一笑:“沒和好,就不能來了?”

“也不是……就是吧,好久沒看見你們這麽相安無事過了,有點不敢相信。”

駱一鳴走過來,吸了吸鼻子,“包餃子?”

“是餛飩。”

林知言將拌好上勁的餡料擱至一旁,轉身靠著料理臺道,“你來得正好,我有點事想問你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你知道霍述肩上的燙傷,是怎麽弄的嗎?我問過他,他不肯細說,我覺得有點奇怪。”

林知言點了點自己左肩的位置,比劃道,“大概,在這個位置。”

“燙傷?”

駱一鳴一時沒反應過來,倚著廚房門想了半天,才一拍手說,“你說那個啊!如果是燙傷的話,應該就是宅子起火那晚留下的。”

聽到“宅子起火”二字,林知言心下一咯噔。

“就是三年多前那場火嘛,述哥從酒會上回來,以為你還困在房子裏,想都沒想就沖進去了。”

“你說,他沖進去了?”

“可不是嗎。”

回憶起那晚的慘烈,駱一鳴仍是有些後怕,“那麽大的火啊,人沖進去就是個死。雖然最後關頭他被人攔住了,但爆破後飛濺的玻璃渣還是燙傷了他的肩膀……大概就是你說的那處吧。”

林知言久久失神,喉間一陣酸楚。

“我不會自殺的,自殺是懦夫的行徑,我很瞧不起。”

多年前,霍述冰冷理智的話語猶在耳畔。

林知言很想上樓揪住霍述的衣領,質問他一句:你沖進火海的行徑,和自殺又有什麽區別?

當一個蔑視自戕的人,背叛自己引以為傲的信條,義無反顧走上烈焰焚身的死路時,他會想些什麽呢?

他能想些什麽?

林知言有些發冷,聽見駱一鳴沈重的聲音傳來:“林知言,我說句胳膊肘往裏拐的話,你別嫌我多事兒。我哥對你這三年的遭遇了如指掌,你呢?你對他這三年來的經歷,又了解多少?”

林知言抿了抿唇,反問:“我想了解,他會說嗎?你覺得霍述是那種,會在我面前訴苦的人?”

“……”

駱一鳴啞口無言,“也是。他要是肯放下身段裝乖賣慘,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追回你了。”

“所以,這次換我、去了解一切。”

林知言淡淡擡眸,用輕柔而堅定的語氣問,“季婉是誰?她知道多少?”

駱一鳴驚愕地看著她: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季婉?”

“告訴我。”

“不是……我不能說,真的。”

駱一鳴揉搓著頭發來回踱步,仿佛陷入了兩難的糾結中,“我哥會弄死我的!”

“這番話,你上次在京城就說過了,不差這一次。”

林知言平靜地看著他,“我只問你這一遍,說不說都隨你意。說不定過了今天後,我就與霍述兩訖……”

“春江路西街203號,既白心理診所。”

駱一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樓上,頹然說,“我只能告訴你這麽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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